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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,潛龍待沖天 第259章 朕還扛得住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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韶州一戰,要總結的經驗教訓太多。張漢晉的戰死,讓李肆這支急速膨脹的軍隊暴露出了致命缺陷:體系建設很不完善,連統一的軍情刺探部門都沒有。清廷的戰略調動情報,有尚俊以天地會通過官府文吏、商人、船夫甚至綠營暗間獲取,可戰場情報卻只是靠哨探游騎獲得,他們更多是在做防禦性的戰場遮蔽工作,這中間存在很大的空當。岳鐘琪的湖南撫標裏夾雜了苗兵,這個情況沒有掌握住,導致黃崗山遭了夜襲,損失很大。

司衛軍情處背負著這樣的血債成立,李肆將羅堂遠拔出來,專門掌管戰場情報偵查,統一協調哨探暗諜。禁衛署對內,天地會對外,軍情處專註於戰,到此為止,李肆的情報體系終於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,於漢翼、尚俊、羅堂遠三大情報巨頭也完整亮相。

細節方面,賈昊和吳崖提了很多,首先是很多人希望能強化護甲,原本的藤革胸甲最多擋擋脫力的箭矢,一旦進入肉搏,這胸甲的防護力不比清兵的綿甲好多少。在芙蓉山和黃崗山的肉搏戰裏,只有英德老兵才能穩穩頂住清兵,而只受過簡單刺刀訓練的速成兵們,對上敢於肉搏的清兵,不靠數量優勢壓住,還真不是對手。

這個狀況帶出了三個問題,冷兵器的防護是一個,訓練度是一個,還有個問題是刺刀折損率太高,畢竟只是熟鐵滲碳的東西,堅韌度不足。如果以夾鋼包鋼法打造,產量太低。

這個時代的清兵,還不是百多年後一觸即潰的貨色,近戰肉搏避免不了,李肆就將胸甲的改造提上了日程。而訓練的問題,正好嚴三娘憋得辛苦,讓她去琢磨該怎麽花最少的時間,把兵訓得不怵近戰。至於刺刀……李肆不得不向時代低頭,將刺刀換成三棱槍刺,喜歡玩刀的,就向盤石玉的瑤兵學習,他們除了火槍刺刀,基本都還自帶直刀。

軍械方面的問題,大家更多關註在火炮上,一是神臂炮的作用越來越小,很多基層軍官都覺得這東西浪費兩個兵不值得,有狙擊手在,單子沒什麽意義,有飛天炮在,霰彈也沒大用。

這問題好解決,有之前飛天炮的思路在,李肆就將神臂炮的作用定在“步兵隊阻擋敵軍肉搏的最後一道防線”,槍管截短,炮壁減薄,裝藥減少,把它變成神臂槍,總重跟普通火槍差不多,一人就可發射,只裝霰彈。追求的是二十步到十步內覆蓋大寬面,每目配發一兩把,由散兵掌握,不再占隊列的戰鬥編制。

第二點成為大家關註的焦點,那就是飛天炮。這件新武器讓司衛們又愛又恨,愛的是它威力強大,沒有它,韶州之戰還挺兇險。恨的是這東西還有太多毛病,包括射程不足,準頭太差,更要命的是開花彈可靠性很低。至少兩成啞火,一成早炸,不少出膛就炸,炮手死傷不少,弄得不少炮手寧願扔開花彈,也不願再用飛天炮。可扔也最多扔個十多二十步,不掌握好時間就起不了作用,或者是會炸到自己,也就倚墻防守的時候管用。

這事李肆沒辦法靠拍拍腦袋就解決了,交給了專門拉出來負責軍需的田大由,由他督促改進,從開花彈的設計,引信和彈體的生產工藝,以及最終的質量監管等幾個方面下手。

“這些都是小事,現在真正麻煩的是,兩萬桿火槍,兩百多門大小火炮,三個月內完成,即便佛山制造局開足馬力,也等於是天方夜譚。”

田大由在抱怨這事,話題由此轉到了新一輪的擴軍備戰上。以李肆段宏時的估計,最壞的情況是清廷分階段大打出手。廣西、湖南和江西兵被打殘了,第一階段會調閩浙兵東來,靠現有的兵力能擋住。而第二階段,很可能是在三四個月內面對十多二十萬南方各省的綠營,現在這六七千野戰兵就不夠用了,必須擴軍到至少兩萬。

先不說訓練的事,軍械的產能就完全跟不上這個進度。

“佛山制造局別造火槍了,找廣東全省的鐵匠打造,再送到佛山來磨內膛,這些槍的裝藥減少,射程和殺傷力不足的問題,配合我說的凹底圓柱彈測試出理想方案。”

李肆拿出了早前就構想過的“滑膛槍加米尼彈”方案,米尼彈用在滑膛槍上,加上調整燃速後的發射藥,能增加滑膛槍的射程和準度,同時減少裝藥。但缺陷是對槍管壽命有影響,不用燃速較快的發射藥,米尼彈離膛前,凹底無法完全撐開,起不到密閉槍膛以提效的作用。可用快速發射藥,槍管質量就得有保障。

之前佛山制造局搬遷,來不及定量測試,將米尼彈列裝部隊,就迎來了韶州之戰。現在要擴軍,這套方案再降低標準,進一步減少裝藥,正好用來彌補土產槍管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。

只是這樣一來,就需要提供兩種不同定量的彈藥,後勤供應更覆雜了,只能將自產和土產兩種火槍各自集中編組,這又涉及到擴軍後的司衛編制問題。

僅僅只是軍事,就有一堆事情壓過來,範晉這個只管軍心的秀才聽到這些實務,頓時覺得頭皮發麻,這可比古時建軍麻煩得太多了。

“咱們越麻煩,給康熙老兒搗的麻煩就越大。”

段宏時置身事外地說著貌似勸慰,實則風涼的話。

“韶州之戰的麻煩,還不知道他能不能頂得住。”

李肆像是在為康熙擔憂。

北京暢春園澹寧居後殿書房,侍衛趙昌守在角落裏,看著一坐一跪兩個身影,眼裏也滿是擔憂,自從“紅茶案”之後,康熙對太監越發不信任,將趙昌調到了自己身邊。

“主子可得頂住啊,你可是這天下的頂梁柱,你要倒了,奴才們可怎生是好?願主保佑主子,永遠健康……阿門……”

趙昌閉眼偷偷畫著十字,卻被一連串的叱喝嚇得打了一哆嗦,手指頭虛戳著自己咽喉,久久沒有動彈。

“放肆!”

“昏聵!”

“愚昧!”

康熙一邊罵著胤禛,一邊在書案上找著東西,似乎想朝胤禛臉上丟去。可連氣帶病,手抖得難以抑制,將大堆奏折弄到地上,都沒能抓住什麽。

他徹底惱怒了,一把推開書案,起身沖來,朝著胤禛擡腳就踹。

可他一個老人,久坐之下,猛然起身,左腳擡起,右腳就軟了,打了個趔趄,腳沒踹到胤禛,腦袋先撞了下去。

“皇阿瑪!”

胤禛嚇得魂飛魄散,一把抱住康熙,那一瞬間,就覺得龍袍之下的身體,居然那樣虛弱無力,不僅在微微發抖,嘴角還呼呼噴著唾沫,老邁之狀顯露無遺。

少時仰望父親高大身姿的印象,原本一直深刻心底,可現在卻喀喇碎開一角,漸漸化為飛灰。胤禛心中慨嘆,皇阿瑪……的確是老了。

剛才自己提的一整套方案,是跟手下人嘔心瀝血凝練出來的,卻遭了全盤否定,皇阿瑪老了這慨嘆,在胤禛心裏,悄然從康熙的身體狀況,延伸到他的心氣。

那個少年時就智擒鰲拜,年輕時意氣風發,以半壁江山力抗三藩,之後還三度遠逐大漠,將噶爾丹徹底討滅的皇阿瑪,他的膽量、他的豪情,他睨視天下的氣度,似乎在這一摔裏,也盡皆破碎。

趙昌奔過來扶住了康熙,胤禛再跪回地上,嘴裏念叨著皇阿瑪恕罪,翻騰的心念裏,卻猛然多出了一絲極度冰寒的氣息,若是皇阿瑪一頭摔在地上,就此去了,他那位置,離自己究竟有多遠?

這氣息太冷,刺得他也是滿身汗毛起立,以至於餘怒未消的康熙一腳踹在他肩頭上,他也沒有反應過來。

“四阿哥!”

趙昌瞅著就跟石頭烏龜一半趴在地上的胤禛,嚇得連忙低聲提醒,這時候康熙的腳尖又踢在了他的肩頭,胤禛醒悟,盡管這腳尖之力軟弱不堪,他卻趕緊順著這力道翻滾倒地。

“滾!豎子不足以謀!”

康熙尖聲罵著,見到胤禛滾到一邊,又連叩了幾個頭,飛也似地退走,才漸漸冷靜下來。

“不是你的江山,你當然不心痛!”

他還在心底裏恨恨地罵著。

白道隆最先遞來了韶州兵敗的奏折,接著是滿丕和陳元龍的請罪折子,湖廣提督高其位步廣東提督王文雄後塵,又戰死了,四萬多兵,竟然全軍覆沒!

這還不是最糟糕的,糟糕的是滿丕彈劾白道隆和韶州知府閉城,不放高其位入城據守,形同謀叛,雖然白道隆奏報說是高其位戰敗不退,還想糜爛廣東,存著一分安定廣東的心。可從另一個角度看,未嘗不是那李肆壓得廣東不敢亂動,廣東,除了廣州和肇慶這兩處孤城,其他地方,已經是丟了。

康熙還很冷靜,又死了個提督,沒了四萬兵,丟了廣東一省,這跟當初三藩之亂比起來,簡直就是小兒科,他頂得住!

從年羹堯的奏折裏,他看到了希望,李肆不是不可戰勝的,那個叫岳鐘琪的微末小將,帶著苗兵夜襲敵營,不是高其位置之不理,不策應不說,連李肆的援兵都不幫著擋住,李肆已經敗了。

對敵最怕的是什麽?是一敗塗地,還不知道自己敗在哪裏,對敵人一點也不了解,現在通過年羹堯,他心裏有了底。李肆本人只是疥癬之患,他所展現的槍炮之威,還有他支著商人脫開官府管治的風潮,這兩項才是真正的大敵,在這兩項後面,還有更可怕的東西。

想到年羹堯去找過胤禛,多半是從胤禛那知了一些李肆的根底,才有啟用岳鐘琪和苗兵的舉措,康熙就對胤禛多了分肯定。論到做事,還是這個兒子能出成績。

如何抹平這一戰的首尾,保住自己和朝廷顏面,這事來不及去想,也有些害怕去想。康熙半是務實,半是逃避地謀劃起下一步的處置,招來胤禛,想聽聽他的看法。

卻不曾想,胤禛提出一攬子條陳,條條如刀,捅得他心口四下透風。

“仿遷海令,下令遷界,隔絕廣東!”

隔絕廣東?這能和臺灣之事相比嗎?廣東一絕,江南湖廣立時就是滿目瘡痍,千萬流民,到時候隨便哪個漢人喊一嗓子驅逐韃虜,那就成了又一個朱重八,李肆恐怕要從夢中笑醒!

朕辛辛苦苦周旋,就是要保住這四十年來苦心經營的盛世,你胤禛沒坐著我的位置,就把這天下當破布一般亂擺布,讓朕一夜回到四十年前!?

“大造槍炮,訓練新軍,以器制敵!”

新軍!?誰的新軍?咱們滿人的?握著快槍利炮在手,起一絲異心,咱們滿人這天下就要完蛋!

“跟策妄阿拉布坦議和,調集大軍,四路逼圍,尋機進擊。”

這一條稍微像點樣子,可也把這李肆看得太高了吧,這不是生死之決,李肆此戰已經露了破綻,朝廷可以敗十次,他卻一次都敗不得,金玉之家,跟一個襤褸游手拼死活?鼠目寸光!

康熙被趙昌扶回書案,心氣漸漸凝聚起來,這李肆雖然只是盤踞一省,卻還是個強敵,雖然沒必要跟他狗鬥,卻還是值得重視。說起來,噶爾丹之後,除了策妄阿拉布坦那個蠻子,自己居然又多了一個敵手。

難得……難得在垂老之齡,還能讓自己這千古一帝的聖明之跡,再添多一樁。

“奏折,都收拾過來。”

康熙吩咐著趙昌,他已經戰意昂揚,那李肆不過是一弱冠小兒,靠著器利猖獗而已,朕禦宇五十多年,什麽風浪沒見識過,豈能被你這一小兒攝住?你就接招吧!

取過白道隆的奏折,上面是大大一個紅叉,那是他初見奏折時,驚怒交加劈下的,似乎自己就是神明,一個叉下去,此事就不存在。

再翻開滿丕的奏折,點點紅墨染在紙上,那是他確認此事為真時,提著筆恐懼不安,不知道該批什麽而滴下的紅墨。

接著是年羹堯的折子,幹幹凈凈,他就是從這折子上找回了魂魄,此人,可堪大用……

康熙振作精神,就準備給廣東周邊督撫註批,不管後續有什麽決定,先讓他們堵住李肆外出廣東之路,保證亂局不會擴散為先。

正批得入神,奏事處的太監又送來一份折子,康熙還以為又是廣東軍情,信手翻開,看了片刻,徑直呆住。

凝了好一陣,康熙瞇眼,似乎以為自己看錯了,將奏折舉到高處,再細看了一遍,然後兩眼圓瞪,手臂一揚,奏折嘩啦飛了出去。

“皇上!”

趙昌嚇了一跳,心想莫非是又有幾萬官兵被那李肆吃了?

“沒事……沒事……”

康熙緩緩再坐下來,真像是沒什麽事,扯過一張空白折子,提起筆似乎要寫親諭,卻止不住地猛咳起來,潔白紙面上,點點猩紅滴下,不知是筆上的紅墨,還是康熙咳出來的血點。

“滿天下,居然只有朕一人為這江山操心!這些狼心狗肺之輩!比那李肆還可惡!可恨!”

康熙咬著牙,落下筆尖,將那點點猩紅抹成一筆,就在同時,兩行清淚也從眼角悄然滑落。

康熙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七日,廢太子胤礽借醫生賀孟頫為妻石氏治疾之便,以礬水作書與普奇往來,求其保舉自己為大將軍,領兵征討廣東逆賊李肆。

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,潛龍待沖天 第260章 綿拳連連,勢在指掌間

滿臉紅暈,意氣風發,鬥志昂揚,雙目精芒四射,原本已顯佝僂的身軀,直直端坐著,天下就在指掌間的雄渾氣宇,自康熙皇帝,愛新覺羅·玄燁身上噴發而出,眾臣跪倒,山呼萬歲,直恨不得五體投地。他們的聖君振作起來了,聖光萬丈,妖邪絕難再作祟人間,禍害社稷。

“湖廣提督高其位,剿賊遇襲而歿,精忠報國,朕甚憫之,兵部議敘,從優從厚。”

“廣西提督張朝午,貪瀆溺職,革職,流遣千裏。”

康熙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殿內回蕩,這是在處置首尾,抹住朝廷顏面。高其位戰死,朝廷要優恤,但到底是死在哪個賊子手上,朝廷不說,就是不說。

廣西提督張朝午被活捉了,他居然還有臉活著?趕緊革職,從廣西“流放”到廣東,之後的事再跟朝廷無關,絕不能讓朝廷顏面丟在他身上。

“偏浣巡撫改湖南巡撫,分湖廣提督為湖南湖北兩提督,年羹堯任湖南巡撫兼理湖南提督事。”

廣東周邊人事沒有大動,只是年羹堯攬下了湖南一省的軍政大權,此外聚兵贛州、郴州、梧州和潮州、高州等地,鎖住廣東四面的暗喻,康熙已經直發廷寄給相關督撫提,福建水師提督施世驃也領受了遮蔽海防,阻斷洋人和李肆聯系的任務。

康熙一邊發布著諭令,一邊在思嚼著李光地急遞而來的奏折。

“外松內緊,鎮之以靜,怠其心志,促其自潰。”

這是李光地呈上的十六字方針,深合他心。四十多年前,李光地獻蠟丸密書,助朝廷平了福建,三十多年前,李光地見臺灣內亂,上疏急取,並力舉施瑯,還為其求得專征之權,果然建功。

這個李晉卿,知漢人甚深,康熙甚至後悔,沒聽從他的意見,貿然興兵,結果遭了這一場大敗。可這學費交得值,至少看清了對手。

按照李光地的推斷,這李肆雖然猖獗,但一直沒有舉旗,此人圖的就是財貨之利。之前和商人內訌,已經顯出李肆內部分贓不均,只要再多些耐心,不將壓力顯在實處,甚至透過廣東官員間接示弱,那李肆驕橫之下,內裏破綻必然會越來越大,稍稍有些耐心,不出一兩年,就該有大機會。

康熙沈下了心,別說一兩年,三五年他都耗得起,只要能撐住他的盛世顏面,現在作些小小的退讓,值得。李光地獻上的這十六字方略,康熙奉為金玉良言,條條落到實處。

聽著康熙一番處置,全落在廣東,兵部滿尚書殷特布有些坐不住了。

“皇上,這西北之事……”

康熙嗯了一聲,不以為然。

“一切照舊!”

李肆只是禍亂廣東一省,策妄阿拉布坦之前在西北冒了一下頭,現在還沒什麽大動靜,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專心對付李肆。再說了,即便西北有事,大清不是前明,策妄阿拉布坦當不成他們滿人,李肆也不是李自成,康熙有信心打贏兩面之戰。

康熙篤定自若,臣子們再沒什麽憂慮,沒錯,當初三藩亂起,臺灣還在攪和,那樣的局面都走過來了,現在這形勢,遠沒到那一步。那李肆不過是貪吝商人,下攪不動草民,上奪不得人心,區區器利,能成什麽事?

“那李肆,不是還掛著個南海知縣麽?再升他的官!把他的親信爪牙也升起來!”

康熙沈聲說著,臣子們一楞,都連道不可,這不是長李肆的氣焰麽?

“為社稷計,這點顏面,朕丟得起……”

康熙冷笑。

“只是……收下了朕這顏面,日後他李肆,怕是五馬分屍也還不起!”

貪利之人聚合而起的,自然也是貪利之輩,天下什麽利最厚?當然是官了,李肆不願舉旗,怕是也懷著挾勢討賞的心思,既然你要,朕就給你!

一番布置後,康熙笑容消散,面色轉陰。

“接著議廢太子傳書一事……”

四貝勒府,胤禛一屁股軟在坐塌上。

“皇阿瑪……糊塗啊……”

當著李衛、戴錦、沈竹等人的面,胤禛徑直說出了大不敬的話語。

李衛從湖廣急奔而回,整個人累得黑瘦如柴,聽到內廷線人那傳來的消息,康熙還是要隱忍退讓,心中也泛起了跟胤禛一般無二的感嘆,李肆這禍亂天下之勢,怕就是要從今天開始了。

“王爺也別急心,皇上把湖南兵事全給了年羹堯,未嘗沒有看重王爺之識的心思。”

李衛安慰著胤禛,胤禛神思卻恍惚起來,像是又回到了之前殿裏扶住康熙那一幕。

“那位置……難道我真沒可能?”

胤禛的心思被李肆頂了起來,徑直抱住一處堅實粗壯的所在,有如太和殿前的盤龍巨柱,讓他心胸豁然開朗,一絲混合著不甘和釋然的笑容在嘴角邊展開。

廣州青浦,青田公司總部,李肆也面露笑容,一位女子剛摘去鬥篷的裹帽,將一幅俏麗面容露了出來。

“食色,性也,我很想要啊,可是……”

李肆臉上堆著滿滿的為難。

“怕你的三位夫人不滿?我不求正房,作小即可。”

管小玉臉色迷茫地說著,語氣也異常空洞,父親跟她談了一整天,老淚縱橫,不僅在說管家一族的命運,還在說廣州這數萬旗人的命運,而她這個小女子,居然背負著這樣沈重的使命,為了管家,為了旗人,要把自己獻給李肆。

嫁給李肆……這事初想很有些荒謬,經歷過範晉之事後,她已經成熟不少,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命運,那就是家族聯姻的棋子。雖然八阿哥遭難,自己逃過了嫁給十阿哥當側福晉的命運,但怎麽也逃不過為管家而嫁人的未來。

今年她已經十九歲了,都算是老姑娘,父親正在謀劃著跟京裏某位王公結親,廣東局勢驟然一變,自己居然要被送到李肆身邊?

李肆……和他很是相熟,甚至自己對他還有救命之恩,聽安九秀說,他是個很溫柔體貼的男人,只論人的話,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。

可李肆的未來淹在濃濃黑霧中,根本看不清,自己這枚棋子,是被丟進了一條劫殺的長龍裏,怎麽也難心安。更扭結的是,範晉就在他的遮護下,到時候不慎撞見,又該如何面對呢?

“這不是大小的問題啊,問題是……我很害怕……”

李肆聳肩嘆氣,管小玉暗自咬牙,心說你李肆心眼真小,對著我一個小女子冷嘲熱諷,你還怕?你殺遍了官,殺遍了兵,你就是廣東的李天王,現在是我們怕你!

“我救過你的命!你得還我!”

見李肆還笑意吟吟,管小玉也豁了出去,拿出小姐脾氣耍賴,你不要我,我就死皮賴臉貼著!

“朋友妻,不可戲啊,我怕某人要恨我一輩子,我的命還不了你,就還你一個人吧。”

李肆說話間,門推開了,一個穿著一身整肅制服的人進來了。

“總司,有什麽急……”

這人詫異地看向屋子裏的女子,管小玉也側臉看過去,四……不,三目交接,兩人都楞住了。

“我先回避,兩位慢談。”

李肆可不想當電燈泡,徑直出了門。

“你這樣……好醜……”

盯了好一陣,管小玉低低說著,淚珠如斷線珍珠般滑落。

“你還是那麽美……”

範晉的獨眼裏也蕩著溫柔的漣漪,一邊說著,一邊情不自禁地朝管小玉靠近,可跨過左腳,右腳再難挪前。

許久之後,門開了,範晉一臉陰沈地走了出來。

“總司,你不會是想……”

不等他說完,李肆就點了頭。

“不……不可能的……”

範晉艱澀地搖頭,管小玉的父親和他有血海深仇,他雖然不怪管小玉,可怎麽也難和她相處,更不提他所立志的事業,也是管小玉難以面對的。

“沒什麽不可能的,她只是個女子,背負不了那麽多。”

李肆這話含著兩層意思,範晉聽得懂,也覺得沒錯,但還是在搖頭,他接受不了。

“我爹爹,要我嫁的是李肆,不是你!”

管小玉淒絕地喊著,這是在掙紮,也是在求助。

“是的,她也不能嫁給我……”

範晉看向李肆的目光裏有祈求,也有決絕,他做好了把管小玉喚作嫂子的準備,娶了管小玉,就意味著爭取到了時間。

“我可不要那麽刁蠻的老婆……”

李肆撓撓下巴,這話不僅讓範晉翻白眼,後面管小玉氣苦,哭得更是大聲。

“你自己享受吧,至於老管,莫非他還能逼著我娶他女兒?”

玩笑開完,李肆肅容看向範晉。

“有些事情,朝前一步,就是喜劇,退後一步,就是悲劇。你已經失去了一只眼睛,可不要再失去半邊本心,問問你的本心,是不是想要她?”

範晉痛苦地撓頭:“這是樁大業,我們要抱定犧牲一切的決心,我怎麽可以讓自己的私利架在大業之上……”

李肆笑了:“當我們盡力之後,還不能把握住,那才叫犧牲,怎麽能把自己丟掉的東西叫犧牲?至於大業……如果她都能跟咱們的大業對立起來,那咱們這大業,未免大得有些沒邊了,連一個小女子都容不下。”

範晉腦袋楞了一下,卻還是閉上了獨眼,沈沈地搖頭。

“我……跨不過去,見到她,恍惚又見著了活著的妹妹,閉上眼,見到的卻是土裏……”

李肆嘆氣,當年在破舊城隍廟外挖出範晉妹妹的情形浮出腦海,心中也是涼意陣陣,這心結確實太沈太苦,換了是他,估計也得逃避開。

看向管小玉,李肆眼中無聲述說著兩個字:“抱歉”,管小玉腰膝一軟,徑直跪在了地上。

管小玉走了,李肆不可能娶她,範晉又沒辦法接受她,她只覺自己如水中飄萍,天地之大,竟然沒有系留之地,哭得淒絕,連安九秀都安慰不住。

“你先在這裏留一陣子吧……”

李肆勸著她,這事該不是一下就能跨過去的,讓兩人多接觸接觸,用點溫吞水磨功夫,說不定還有希望。

“我……不是為我而來,而是為我家,為廣州的幾萬旗人而來。”

管小玉仿徨片刻,決然地說著。

李肆嘆氣,不要她這個小女子背負,她卻要往自己身上攬,這就愛莫能助了。

直到上了馬車,管小玉的低低哭聲仍如杜鵑啼血,總繞在範晉耳邊,刺得他心頭發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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